【凌厉】阎罗薨 46
终宣依旧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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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山下那封密信。在回到他与鬼厉的宅子后,凌王觉得到底蹊跷,于是紧着送了封信出去给凤卿尘。
这是早先他在天都吊唁时打点好了的。凤卿尘既是相女,又握有冥衣楼,自保也好,保护鬼厉也好,是他不得不抓住的稻草。
凌王来不及诧异这领头人,他肃然望向元汐,目光如电如刀。元汐手里本瞄准了他的箭矢早已跌落在地,华服后襟一片汗湿,腿软至极,只能勉强支撑着不要跪下。
凌王自己宝剑落在从前山居,这会便双手空空,一步步逼上前来。
他敞开了怀,胸口还是两道狰狞的刀伤。血液凝固,呈紫黑色,粘稠粘在肌肉分明的胸膛。
凌王发冠散了一些,面有血污与地上扭打时染的尘土。
他无疑是人世间最世故通情的那个,可单这走来的几步,却好像自地府爬上的阎罗。
眼中的深邃与复杂都不复存在,惟剩下纯粹的烈火。
五王想不通他究竟哪里得罪了他这素来胸怀宽广的四哥以至如此。几日前他们起码还一直维持谨慎的同盟关系,甚至即使在他倒戈途中也不免被那人花言巧语耍的团团转了一番。直到最后这山巅对峙,他才真正对凌王刀剑相向。
元汐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他开罪于元凌的地方,竟是在丁隐将鬼厉绑为人质并胁迫其离开时,他对元凌的那一句且慢。
而凌王心里清楚,贻误这一时,其后果也许一辈子他也补不回。
局势一下扭转过来。
方才就已经动摇了的军心,在被冥衣楼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时候早已经溃散。此时又见场上局势,大部分人已经彻底扔下了武器。
元汐心中暗骂不止,却奈何一字也不敢说,就这么呆愣愣地,任凌王一步步走到他身前,停下。
唰地一声,凌王抽出他腰间宝剑。
元汐想站稳,可身体不听话,随着这么一声,不由自主跪倒下去。
凌王一脸冷然,剑尖还未动,元汐像个纸片人似的,受着这气势就好像要被劈下两瓣似的,整个人都委顿下去。
他语无伦次地说,四、四哥,四哥……汐儿知错了,四哥——
凌王剑锋缓缓游走,一路经过他胸前,在心脏处停了停。
五王和在场部下们皆是一抖。远处被制住的玄甲军中,有人豁出去地谏言,殿下,三思啊!
冥魇道,是否需要在下动手。
五王看她样子,更是一抖,扑簌簌地去抓凌王的鞋履。此刻反倒不惧了似的,放声哭起来。
他喊,四哥!四哥,汐儿是一时鬼迷心窍,四哥也知汐儿素来愚钝,忠奸不分,这次真是汐儿错了!汐儿知错了,四哥……可汐儿罪不至死,若四哥当真动了手,待到回朝父皇怎么想四哥呢!
他浑身蜷成一团,又哆哆嗦嗦地捉住了凌王的脚,俯下身去,开始涕泪四流地打感情牌。
凌王叹了声。
他一脚冲着脸踢开元汐,对冥魇到,押起来,回京审。
等到五王被饶下一条命,灰溜溜跟着冥衣楼几人被带了下去,山巅的玄甲军一时也群龙无首起来。在凌王的处理下,有条不紊,皆被妥善安排。山巅平安解围。
冥魇听完凌王最后一句吩咐,眼见着他旋身就要往密林里去,不由问,殿下?
凌王道,你们下山,捉拿元溟,万不可懈怠。他顿了顿,又道,……多谢,回京定重重犒赏冥衣楼。
冥魇只是问,殿下伤重,可要在下跟随。
凌王瞥了她一眼,利落道,不用。
便像一刻也待不下去似的,提上长剑,挽了个剑花向身后一别,飞身掠入巨木参差的树林。
月影中天。
经过这一下午的鏖战,此刻在林中,肩着阴冷潮湿前行,对于身心都是考验。
元凌却没有半分心思在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满脑子想的是那个人的境况。
下山比在这迷宫般林子里无头苍蝇似的团团转要快得多。凌王估摸着,冥衣楼的人应该已经控制住了九王。他向凤卿尘要来的人不少,加上先前元汐与元溟二人这么合伙作出的乱子,于情于理都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如若一会丁隐还敢露面,直接鱼死网破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元凌顿了顿,捏紧了手指。
若是今天他的命也要栽在这里——
他摇了摇头,又觉得自己可笑。
生在皇门,这辈子难道还巴望着长命百岁不成么?
他走着,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几丈远,两个人立在那里。
交谈之声被夜风穿林带叶捎来。窸窸窣窣,听得不甚清楚,却只见丁隐一手抓紧鬼厉的臂,于是那窸窸窣窣便每字每句都敲打在凌王心上。
丁隐背对着他的方向,似乎情绪有些激动。
慢慢地,丁隐似乎是沉默下来,让出了鬼厉半边身子。
凌王只见鬼厉红衣破碎,身上血迹斑驳。
——可最让他震惊的,莫过于他脸上的泪痕。
他哭得凄惨而激烈。那种过于浓烈的情绪放在他那样水墨似的人儿身上,显得分外不真实,却又使得他的面容,难以言喻地生动起来。
鬼厉悲切得似乎站都站不住。
他听着丁隐口中的一切。所有啼笑皆非的,老套而又无法反抗的错过,却仍然不能自助地为这迟来的剖白与自己的钝感而难过。终究泪流满面。
他勉强睁开泪眼朦胧,去捕捉丁隐脸上的焦点。模糊之中,他似乎还是当年温润如玉的师叔,包容他当时自以为过分的逾矩,却在最后诛仙剑落下的那一刻决然挡在他身前。
他仍然只觉得难过。
一切都发生于一瞬。
泪光中,丁隐的面容突然一滞。
他口中开始随着讲述涌出无穷尽的血沫。
胸前,淋淋鲜血的剑尖从心脏处扎出来。
一剑穿胸。
元凌站在他身后,额发散乱,脚步不稳。眼色中有狠厉有怒火,却更多是颓然。
修长五指麻木松开剑柄。
丁隐在二人之间倒下。
没有一丝声响。
鬼厉来不及伸出手。他几乎只有出气没进气了,浑身如飘零秋叶,目光痴怔望着前方。在他来不及反应之时,地上的人已经咽了气。
鬼厉晃了晃,眼皮一阖,失去意识。
凌王忙抢上一步,接住鬼厉软软倒下的身子。
他本想把人抱起来,可已然没有如此体力。持续失血让他脸色发白,近乎发青。凌王尝试了几次,鬼厉全无意识,沉沉靠在他身上,面白如雪。奈何他实在身心都在透支边缘,最终只得踉跄地倒下。
他护着鬼厉,人影相叠着摔在地面上。大地上覆满落叶与冰渣,再之下是广袤的春泥,只待这个绝望又严酷的寒冬过去。
一时安静,风过也无痕,碎叶也无声。
他将鬼厉抱在怀中。
此刻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鬼厉本就畏寒,在这更深露重的深林中,更是冷得在昏迷中簌簌发抖。凌王脱下自己的外袍为他盖上,更紧了紧双手,冰凉的唇贴着鬼厉的额头。
他们相拥取暖,依然为寒冷所逼。丁隐的身体倒在一边,体温却还未转凉。
三人影子参差坐落,在这极端冰凉破败的枯木之中。
却只是庞大山林之中一隅点缀。
此次平叛,声势浩大,却算不得旷日持久。前后不过个把周,再加上凌王手腕,不日尘埃落定。
唯一的意外,是凌王背鬼厉下山之后。冥魇急切找来,和他说元溟要见他。
凌王这才知道,早在山巅之变发生不久,山下人便听了消息。彼时九王从五王处借下的人到底因着受到五王军控制,方听到消息,先发制人。元溟来不及逃,待冥衣楼的人下山把两拨人分开,分别羁押时,已经几乎被打死。
元溟不成人形,却硬吊着一口气支撑。冥魇审他时,坚称要见元凌。
凌王到后,他却只在凌王耳边,说了一句话。
元溟说,……惟有此事,臣弟……不敢放心……
他撑开已然碎裂的下巴,一字一顿。
属下们皆只见凌王肉眼可见地一愣,而后他垂下眼,敛去其他情绪。淡然回道,而后呢。
但只要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他平静面具之下的惊涛骇浪。
凌王带着鬼厉,拿着两个首级回到天都。
这两个首级,一个是九王的,一个,是丁隐的。
罪主元溟,与其罪臣丁隐。
鬼厉经那山巅林中一役,竟是元气大损。首因怕是在密林里听了丁隐一段不知什么话,心神大损。本来有着身子的人,体虚得厉害,又受隆冬寒气。下山之后便染上风寒,兴许还有些更多的什么。几个御医却都断不出来。凌王拿剑指着,逼他们说为何只是风寒,却久病不愈,又说不出来。
凌王只得日日在车里陪伴。他紧抱着他,手环着身子,衣袍拢着鬼厉,把他整个人护在自己怀中,企图以体温染上他两三分。
鬼厉却始终浑然未觉。
凌王亲吻他紧阖的眼,薄薄眼皮下透出些脆弱青白。
——他的叹息之哀婉,叫赶车的冥魇也心疼。
那日在营帐中。已然成了血人的元溟,用破碎嗓音勉强对他耳边。
道,血公子,腹中之子,不姓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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