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阎罗薨 13(下)
鬼厉身体不适已有多日。他总感觉心情烦闷难以疏解,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想起那人的时候便更低落,坐在桌前一整天也不动一动。野狗也说他几日来暴躁易怒,说着自己退后几步,把被褥都抱到偏僻的别院住去了。
他吮了口茶,氤氲烟气中,一双烦忧的眼静静盯着桌面。瞳孔却有些失焦。这么些年强撑着情热期下来,他也到底有了些经验。鬼厉于是早早洗漱了,和衣躺在床上。
这个梦比过往七年来的无数个类似的梦要真实得多。鬼厉猛地惊醒,鼻头酸楚。他扯了件袍子便下了地。前路黑暗,子夜里山高谷深,他走得跌跌撞撞,却一直似有一个方向悬在前方,供他一心一意地追逐。
不知走了多久,他借着山势,看到眼前坡下隐约有火光。
他的眼突然就混沌了。火光处传来一阵极霸道的气味,像只鬼爪摁在面上。不很好闻,却驱使他诱导他逼迫他向前。
鬼厉胸膛剧烈起伏,面上因为喘不上气,染上春华一般的艳色。
他手脚都失去控制,怔忡迈出一步,却不慎踏空。
便整个人都顺着几米高的矮坡滚下去。
凌王一夜未曾合眼。当有侍卫掀开帐子进来禀报的时候,他已经一翻身下了床。那贴身侍卫一句话都没说完,便傻愣愣地看着一向运筹帷幄的凌王左脚绊右脚地冲出了帐子。他一个激灵,赶紧拍醒了另一个守着王帐的,赶紧跟了过去。
主将一醒,整个军帐便该喊的喊,该推的推,不久便全醒了。不少人打着哈欠掐着大腿肉保持清醒,等待或作战或前行的军令。却又听说了不是,听说了王爷的异状。一干人等都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心焦一个比一个好奇,可无一人敢擅自探出脑袋去查看。
凌王衣服都顾不得整理,匆匆扶了下侍卫追上来按在他肩上的披风,脚下生风。
那侍卫还想说什么,被凌王打断,说,闭嘴,带路。
他越走越急,甚至当着几个小卒的面绊了一跤,摔得发冠都歪了。却又一骨碌慌忙爬起来,接着大步向前。这可憋坏了那几个才十几岁不到的娃娃兵,目睹了难得一见的凌王殿下出洋相,几乎拼了命才没在凌王听得见的距离里笑出来。可即使他们笑了出来,凌王爷也未必听得见了。他整个人都已经乱了方寸,脑中回荡着侍卫的声音,说捕获了一个只身夜袭军营的可疑人物。他在鬼厉的事情上一向预感准得很,而这样的预感吓得他脸都刷白。
凌王用力掀开那个帐子的时候,一股浓烈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先是雄性强壮又蛮横的,几个味道缠斗不休,中间微弱夹杂一丝香甜清脆的气味,在前者的禁锢下难以脱逃。
凌王目眦欲裂。
军中很久没有出现过如此美人了。几个官兵把那个已经昏迷的人从帐外捡进来,先是按军法绑了,再上报上去,等着上面指示下来如何处分。
却在这等的过程中,不同信息素密闭一室,双方都受不住了。
昏迷中的鬼厉被这么一刺激,直接发了情。
他难以自制的甜香轻轻扬扬地散发出来。几个小兵年纪都不大,正是血气方刚,三两下就被勾得红了眼睛。他们把鬼厉围了起来,相互试探了下,最小的那个便忍不住伸了手向鬼厉的双腿摸去。
衣角都未碰到,人头就落了地。
几个人被人血喷了一脸,惊惧抬头,看见持剑的凌王,气喘难平,剑尖淌血。
粘稠地,在地上汇了一洼暗红。
帐子内灯火通明。几个兵卒跪了一地,额头黏在地上了似的,不敢抬起丝毫。
凌王仍然站着,怔怔地,面上竟是少有的后怕,怕得他自己都未能回过神来。
贴身侍卫递了个眼色,便有人拿了麻绳,兜着脖子把人安安静静都拖了出去,随即自己也退出去。出帐子的时候,侍卫把帐帘放下来,最后瞥见的,是凌王缓缓地,缓缓地在那昏迷不醒的人身边跪坐下去的身影。
饶是毫不知情的侍卫,都被那个背影刺得心里一阵难受。
凌王在那个帐子里待了很久,侍卫尽职尽责守在门口,却无人敢扰。
不知多长时间后,凌王殿下才出来,交给他们一个药方,让管炊事的连夜熬了。
侍卫在前开路,让所有人闭死了眼睛,不准掀开一条缝。他走在后面,把鬼厉抱回了最华贵的主帐。
鬼厉不醒,身上发烫。凌王心里着急,催得人马不停蹄地用最快速度送来了药。在那之前,他便坐在床边,束手无策地看着床上的人。呼风唤雨的凌王殿下何时有过这样无助的时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可怜巴巴地,在王帐里打转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恍然间他好像又倒退回七年前那个年幼而稚嫩的自己,只懂得渴求和依赖温暖,却不知如何报答。他越想越是自责,几乎憎恶起而今的自己。
好不容易药熬好了,这才中断他脆弱的胡思乱想。他把鬼厉掖在怀里。鬼厉挣扎着,药汁断断续续地从他嘴角漏出来。
凌王哪里舍得捏开下巴灌。便自己含了药。黑色的药汁苦涩不堪。凌王眉头纠着,却极尽轻柔地向怀中的人凑去。
端药的侍卫看得脸红,别过了头。
只听两人唇齿相依着,那挣扎的声音渐渐轻了,弱了,转为均匀而安然的呼吸声。
凌王想松开,嘴上却不愿罢手。衔着那柔软细腻的唇瓣,含了又含,咬了又咬。
昏迷的人肿着一双艳粉的唇昏迷着,无暇怪罪。
鬼厉睡了一天一夜。
待他醒来,却一阵迷茫。昏迷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他却顾不得这许多,简单地打量了下这地方。正规军的营帐朴素又规整,却让他的心怦怦大跳起来。
门口侍卫见他醒了,说四殿下和十一殿下与九殿下在王帐里议事呢。所以暂且请公子在此处稍作歇息,殿下一会便到。
鬼厉虽不知他口中的是谁,心中却似有感应,不顾拦阻,凌乱披着衣服,匆匆到王帐去迎那人。
篝火猎猎。暗黄色的账内,他看到已然长大的凌王踞在正中,左右手边分列两个男人,一个清朗阳光,一个妖冶魅惑。
他们穿着一样的铠甲。
凌王修眉高冠,英姿飒爽。眼尾微挑,一则冷峻,二又艳丽。一张脸生得千雕万琢似的,许是过于精致了,便是不动也能有万分情致。
可那人坐在榻上,目光闲闲流转至他身上,端详两刻,似是初次相见被鬼厉姿容之清丽而震撼,自然得很。
而后凌王开口,说,你是何人。
没有假意去询问旁人的放肆,没有睥睨他主动来寻的轻蔑,没有逗弄他拿人开心的顽劣。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只是荣耀无匹的王上纡尊降贵关怀他的某个子民。
鬼厉退了半步,如遭雷击。
七年了。
这七年鬼厉不敢回想自己是怎么过的。
日子接踵而来。他想着他誓言,忧着他安危,牵肠挂肚却小心翼翼地期待着,便就过了。
可此时此刻的这四个字,像是一柄斧头,尽数砸碎了鬼厉心里的镜花水月。
另两人在这场合下相互看了看,行了礼,便先走了。十一走到门口,又特地回头看了眼,硬是被凌王瞪了回去。
待两人出门,帐子落下,凌王一下站起身来,向他疾步而来。
鬼厉愣愣地被三步并作两步冲来的人抱在怀里,内心木然。
他的眼神像一潭死水,再无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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