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木】子时方休 16
时樾亲了亲他苍白嘴唇,允诺道,宝贝,晚安。
他却分毫也睡不得,时时得看着床头的血氧饱和度,或者盯着有没有其他问题,以便及时去叫护士。他握了握方木搭在身侧的手,望着他恬静睡颜。
由于姿势受限,即使有麻药的帮助,方木的睡眠看上去也不那么舒畅。从时樾的角度仰视上去,他的眼缝似乎未完全安详地阖紧。反而微微眯着,露出一个笑弧似的,如两弯新月缀着,睫毛颤动得厉害。
时樾的心里着实喜欢得紧。又恰好趁着方木睡着,时樾像只大型猫科动物似的,凑到方木的眼皮上亲亲舔舔。方木薄薄的眼皮被他弄得有些不安生地微动,却终究是没能醒过来。
十点多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也是将近四十八小时没休息的时樾胳膊肘支着脸,撑在方木的床边小鸡啄米。当他点了第四十三下脑袋时,某种预感让他醒了过来。
迷迷瞪瞪中时樾猛地抬眼,看见方木一瓶吊针已经打完,血液开始有倒吸趋势。他一吓,打了个机灵,忙不迭按铃找护士过来。趁着护士换药换针的时候,时樾给郄浩打了个电话,询问肖望的状况。
郄浩说,放心吧时哥,捂得他满屋子都是乙醚味儿,地球不爆炸他醒不了。顺便多嘴一句,这人谁呀?犯啥事儿了?
时樾听出他怂不拉几的试探意味,没好气说,没犯事儿,一等良民。你也倒是一心向佛了很多,看个人都虚,吃素吃的胆子都没了?
郄浩在那儿嘿嘿地打着哈哈,这不是我都有家室的人了,办事肯定比较那个一点,你不能怪我……时哥?时哥?
时樾愣了愣,目光才从下意识溜到的方木身上拉回来。方木睡着,护士在他身边忙碌却有条不紊地动作。由于换了点滴药,得连着针拔出来才行。从手术室里带出来的滞留针还插在方木手腕内侧,那么粗一根软针,把方木细且嫩的皮肤都可怖地挑起来一些。
不过毫厘之间的区别,时樾看得心惊肉跳。听到电话那头的呼唤,他来不及追究自己在听见“有家室”的时候为什么那样本能地看了看方木,也不白话了,仓促与郄浩三言两语挂了电话,又举步走回方木身边。
认真尽责的小护士照理又嘱咐了三两句,这才又是走了。时樾等到她身影完全消失,悄悄地伸出指尖。
食指和中指,顺着方木微蜷的虎口处,力道极细小地扣上去,滑进方木柔软掌心。
拇指跟上去,落在方木手背的青筋上,轻轻摩挲,如羽毛扫过。
时樾意识到,他已经很久,很久,未能用这样的耐心细致对一个人。
经历过刚才那事,时樾不敢再睡,一直撑着眼睛。十二点左右,没忍住,悄悄去阳台抽了根烟。约摸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时樾感觉方木的手动了动。
他实在困倦,只一直机械重复着端详床上躺着的人,一时都分不清他到底动没动。低头去看,又发现方木的手被点滴吊得有些肿。时樾撑着膝盖站起身,倾身过去挑了挑点滴的流速。
调完后,他下意识又看了方木一眼。
黑暗中,那双宝石一样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安静睁开。
时樾握住他的手指,柔声问,醒了?
方木说了声,嗯。
表达自己终于是能说话了。
时樾从一个音节就听出他嗓子有些哑,三步并作两步去拿了水来。方木本想抬手去接那个杯子,动了动,身体还有点迟钝,趁着这点儿空隙便被时樾按住了,又拿着吸管,打算故技重施。
趁着他忙着手上动作,方木弱弱问了句,能喝水了?
时樾早已把方木术后的每个时间节点背的滚瓜烂熟,此刻抬手看表都不用,肯定道,可以了。
看了看手中吸管,终于是觉得不得劲儿,道,我喂你。
方木瞄了他一眼,目光里因为有那么点儿不赞同而显得腼腆,我可以拒绝吗……
时樾道,不行。
说完,嘴唇已经压上来。方木还没来得及枕上枕头,仍然是一个几乎抬着头的大平躺姿势,被他压得连偏头躲一躲的余地都没有,脆弱的脖颈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个气力支起来。时樾怕他呛到,也怕他吞咽还不行,把一口水分成若干次,亲一亲便松开。每亲一次,舌头都会尽心尽力地钻进来,在他嘴里铺开一条路,好让方木在舌根都在发软的情形下慢慢地接受。
一大口水喂完,时樾退开,颇有趣地看着方才还振振有词的小刑警不说话了。
脸还红红的。
时樾乐呵呵地把杯子在床头放好,又伸出手,煽情地摆弄了一下方木的刘海,这才等来卧床病人的下文。
方木低声嘟囔,你非礼了你的救命恩人。
老狐狸时樾不置可否,打一枪换个壕,说,有没有哪里难受?
方木本来想瞒着,可他窝在时樾怀里,被男人无比周到地、像是对待青花瓷似的轻轻扶起,垫好了枕头,又放下,后脑到脖子终于舒舒服服地有了找落,不知为什么嘴上却瞒不住了:……疼。
时樾揉了揉他没有扎针的手,温声问,哪里疼?
可能是因为声音太低,方木看上去又要困了,眼睛在昏暗里恍惚起来。他毫无保留地、乖巧地仰着头看着时樾的眼睛,说,肚子。
时樾被他一声说的狼血沸腾,恨不得把那颗脑袋抱进怀里搓搓揉揉。方木意识越来越昏沉,讲话也越来越不加掩饰。他的食指小小地挠着时樾的手心,以找个转移注意力法子,轻轻地喊疼。
时樾从最开始在乎起方木后,一直大大咧咧地在方木面前示弱。这样一种对于男人来说几乎毫无保留的撒娇,终于在旷日持久的开诚布公过后,等到了方木的示弱——像是一根针,扎进心里最隐秘的地方翻动,弄得时樾心里狠狠地一酥。
他亲亲方木汗湿的额发,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哪种疼?
方木老老实实地描述,就是……腹部扎了个大口子的疼。
时樾刻意地,声音越说越轻:可能是麻药过了,等你睡过去,就不疼了……
方木仰躺着,之前还未感觉得到,可现在麻药过了,只觉得那刀口也不安生起来。平时拿刀划一小道口子都有的受的,他这次却因为伤到了肠子,又划开了一道数公分的口子。他觉着连肚子里的肠子也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来。
这种疼不是那种犯罪现场牙一咬心一狠,直接把命豁出去了的那种撕心裂肺,甚至不如他此前受过的许多伤要钻心,而是恰恰在日常生活可能经历的那种疼再往严重里偏一点点,既没有必要拿出全身全体的意志力来镇压,又难以忽视。
尤其是在时樾这样精心的照料之下,所有细小的疼痛都被一点点地煮沸。方木恍然也觉得自己是个有人照顾的人了,可以稍微地不那么坚强些,不那么“独”,把自己身体与意识的一部分交给那个温柔搂着的他的人,让他与他分享这具身体的阴晴变幻。
时樾听见方木用细微的音量说,那我不想让麻药过去……
时樾噗嗤笑了出来,道,行,那我们叫医生过来,再给你打一针?
方木迷糊之间皱了皱眉,说,……麻醉现在不是打针了……
时樾说,哦?我们那会儿斗殴上医院还是打针的。你就坐在那,看着医生给你推一针,然后就开始嘁哩喀喳地正骨。
方木抖了一下,说,那……听着好疼……
时樾顺着他的话说,是啊,那可疼多了,一比起来你这个不算什么——
怀中再没有传来回答。
大孩子被他哄得,在疼痛中复又沉沉睡了过去。
时樾偷亲他微凉的嘴唇,说,好梦。
医院闹中取静,清晨还有鸟鸣。天光微明时,只觉得连晨间的风都有那么些空山新雨后的惬意。
时樾站起来咔咔伸了个懒腰,揉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打算出门洗个脸。
他的眼睛睁了一夜,好在方木后半夜睡得很安静,没出什么事。时樾每隔半小时打一个五分钟的盹儿,也算是挨过来了。
等他满脸水珠湿淋淋地走到方木的病房门外,却发现原本他离开后便空无一人的床边竟多了两个人。时樾定睛细看,是一对中年夫妇,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与方木的相近。再一看,屋里墙角处还立着一人,时樾猜出那是方木的老搭档邰伟。
但此时屋内除了方木的三人似乎分成了鲜明的两个阵营,邰伟站在方木床脚,似乎有些尴尬。
时樾没有打扰,却不知怎么的,也没有离开。就站在原处,透过病房门的玻璃静静地看着方木。屋内方木的父母坐了一会,似乎说了两句什么。
却正在这时,邰伟点了点头,举步冲着门外走去,面对着门的妇人顺着他的身形看到了门口,有些意外地注意到了时樾的存在。但她却没有表示什么。时樾于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侧开身让邰伟走出来。
不想出来的邰伟站在房门口,竟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空气中弥漫着显而易见的尴尬,两个男人却都没有心思和余力去处理这种尴尬,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一块儿忍着。
又等了一会儿,方木的母亲才又抬头,目光对上时樾的,露出一个带着疲惫而有些勉强的微笑,冲着时樾一招手。
——
居然没人担心是棒打鸳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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