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君住长江尾(一发完)
刚上山时,小屠苏根本吃不进饭。
时值酷暑,大人都没什么食欲,自然也没把这外头来的小子当回事。大家只当紫胤真人一时兴起捡了个小孩儿回来养养,当猫似的。这猫吃饭便吃,不吃便不吃,没有谁会去过多关照他。
只有一个人把这只小猫当成人来养。
就是陵越。
陵越那会儿也是半大的孩子。靠在门边看见师父为带回来的孩子调息,左半拉是好奇,右半拉是茫然。
师父闭关后,他小大人的强烈自觉才得以突破懵懂的天性,在他与屠苏二人那个小小房间内落地生根,疯狂滋长。
小屠苏不爱吃饭,瘦的皮包骨头。陵越整夜整夜地看着他发愁。
这个被捡回来的孩子,白天安分恬静得像个父母健全家庭完美的幸福小孩,逢人是敬而远之,甚而退避三舍。只有睡着了,才会显出些透骨的伶仃气,才会容许人这么近地端详着他的瘦弱。小小的五短身子睡相并不太好,也只有这点上像个孩子。
屠苏团子咕哝咕哝着,翻了个身就要滚下来。
陵越飞身过去接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抱住他,很轻。
日后还有千千万万次,竟都是这样轻。
按照修仙的规矩,入了仙门是不能吃大荤的。
模范大师兄陵越白日一板一眼听了,左耳进右耳出,明知故犯,带着小屠苏去后山打猎。
陵越打了两只山鸡,拿霄河串了烤鸡肉。火烧得噼噼啪啪,映得小屠苏脸上红红黄黄,更显出他超龄的沉静来。
陵越看屠苏团子,屠苏团子也抬头去看他,乌溜圆的眼睛。
陵越看见屠苏看他,躲也不是,看也不是,舌头兀自打了结。
屠苏团子却说:我以为您们仙人,做饭都是发功就好。
陵越的心思受了这么一个拦腰大岔,不知接什么好。
大师兄巧舌如簧,辞令精通,幸好全世界有这么一个不怀着恶意的屠苏,到底能噎住他。
几个这样的夏天过去,陵越把屠苏团子喂成了真团子,小脸儿圆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小动物似的瞧着陵越。
陵越被吊在房梁上,紫胤真人在大发雷霆:我问你,昆仑后山的山鸡呢!
陵越倒着脸都涨红。
陵越哑口无言。
紫胤真人说,你!你哪怕给我留下一只来!
屠苏团子突地说,师父,我去找。我一定给您找回一只来。
昆仑派山鸡被陵越英勇无匹地提着剑赶尽杀绝,哪里还能找回哪怕半只来。
陵越被放下来,眼睛却一直看着小屠苏离开的方向,手垂在身侧,无自觉地揪着衣角。
小屠苏还真找回来一只。
找回来一只海东青。
海东青啪嗒啪嗒地拍着翅膀,在紫胤真人脑袋上面蹦跳,颇讨得仙师喜欢,说着要放陵越一马也放了,手也摸上了海东青油光水滑的尾翎。
一得师父准许,陵越赶紧跑上去,拉住小屠苏的手。
师父在身后啐,唉,孽徒~
陵越去抓屠苏的手,才见他手伤了。
陵越忙柔声问,怎么弄的?
屠苏诚实道,抓的。
陵越面上不说,脸一下沉下来,很紧张地抓着屠苏的手,从怀中掏出疮药,细细上药。说,下次不准乱来。
屠苏说,嗯。
陵越听着屠苏低笑,抬起头,孩子日见日长,拦都拦不住。眼前少年已经抽长了身条,眉清目秀,笑起来明媚如春光。他不由得愣了愣,直到屠苏歪歪脑袋,问,师兄?
陵越说,屠苏。
鼻尖凑近,百里屠苏突然闭上眼睛。往后躲了躲。
陵越不甘,没有收回手。
百里屠苏微睁开眼睛,低低的目光看着陵越的唇瓣,忽然小小地迎上来。
一个甜如花蜜的吻。
百里屠苏不通人事,亲便亲了。陵越却兴奋了一晚上。他兴奋得非常克制,面容肃然,面色红润,只有双手还是紧紧地攥着。
屠苏铺好师父的被榻,进来,又铺自己的。拉开薄毯,听见陵越一句问,疑惑地转过来,师兄为何冷?
陵越咽了咽口水,煞有介事地点头。
屠苏看了看屋外,三伏天刚过,院里叶片还没落下两片。又转回来,师兄可有不舒服?我替师兄瞧瞧。
陵越顺水推舟,走过去,看着看着就又亲了,亲着亲着就搂在一起了。屠苏闷闷地被按在榻上,长长的辫子散了。他的态度是迷茫却柔顺的,万分的不理解,却万分的顺从忍让。眼里流出泪的时候,激得陵越眼尾也是粉。
次日晨,露水落草尖。
陵越打理完自己,照常为百里屠苏梳头。
屠苏迷迷瞪瞪打个哈欠。
陵越握着那柔软发丝,探身下去问,可有不舒服?
屠苏突然就结巴了:不、不要再瞧了。
溪水潺潺。陵越洗被单。
屠苏道,师兄,我来帮忙。
陵越一摆手,你歇着。
屠苏道,那师兄要我在这是……
陵越道,看着。
屠苏说,啊?
陵越点头确认,给我看着。
人间十月芳菲尽,昆仑鲜妍始盛开。
结伴回去的时候,陵越折了一朵,别在屠苏耳侧。
屠苏羞赧,却不违抗。
屠苏亦折了朵,没好意思抬手,递给陵越,道,师兄也簪。
陵越说,师兄不簪。
又给屠苏另一边也别上了,两边儿各一朵,一黄一粉,人却比花娇。
屠苏说,不好看了……
陵越说,好看。
再次到这溪边又带上了一个风晴雪。女孩子趴在树上倒数,屠苏和陵越在草上飞掠奔逃,四处找藏身之处。
陵越眼见着一节中空的桩子,正回头要指给屠苏。
刚一回头,眼前水花四散,天女散花似的落下来,浇了陵越一身。
屠苏一击即中,中了即跑,背影已经远远掠开。
陵越摇了摇头,笑笑。
而后又有一只小狐狸,每日偷偷趁着夜里跑来天墉城。陵越本只见得屠苏夜夜出去,却不知原来竟是外面有只小狐妖等着她。
屠苏又要出门,被陵越叫住。陵越语气少见地冷硬:站住。
屠苏依言站住。
小狐狸却从陵越背后钻出来:屠苏哥哥!
屠苏神情微愕,然后看着陵越拎着狐狸的后脖子向外走。走到门边,顺手提上了霄河。
屠苏十指捂脸,露出指缝里的两个眼睛。
他想起小时候的山鸡们。
这夜之后,屠苏收养了身心俱疲遍体鳞伤的小狐妖。
再后来,屠苏跟着陵越下山去。二人别着剑,仙风道骨,要是往常,路人定要纷纷感慨这是哪家的仙子下了凡。可而今红衣的肩上停着乱叫的鸟,紫衣的肩上站着龇牙的狐狸,人民群众便纷纷想这是哪家的富公子,还专门铸出剑来闹着玩。
有时候处理完要紧事,陵越便带屠苏去逛集市,几次下来,倒是给襄铃买了不少东西。屠苏自己掏光了钱袋子,却什么也没拿。
难得一次,陵越发现,屠苏逛着逛着,居然停下来,看着一个小摊发怔。
陵越走过去,发现是个小花市。黄的粉的,说不出名字的野花儿,开得花团锦簇。
陵越把自己的钱袋子递给屠苏。
屠苏却递回来。
陵越道,喜欢,便买。
屠苏说,我要师兄买。
陵越买了那花儿,黄的粉的,跟店家结了账。店家受过他们恩惠,怎么也不收,陵越只好趁他们包花儿,悄悄放在案子上。
屠苏看着那花儿,不知为何笑得格外开心。
再有一次下山,在方家遇上一个小子,真真是装疯卖傻地,拿着把儿戏的剑,歪歪扭扭地练习御剑。
屠苏当时就看不惯,抛下一句此人多半有病,转头那小子竟然扒上了陵越叫哥哥,一叠声地叫,要多甜有多甜。
屠苏扒开方兰生抱着陵越胳膊的手。方兰生没注意,说着说着,唾沫横飞地又扒上了。屠苏不依不饶地把他抠下来。
陵越早注意到了,装作没看见,投入地跟方兰生讲话的样子。
心里暗爽。
再后来,屠苏说,有点事情要下一趟山。
陵越给他一个铃铛,细细地嘱咐他,好好吃饭,好好穿衣,好好睡觉。天凉要添,天热要减。看着喜欢的便买。不要随便拿水撩人家。喜欢的花儿要收好。身子不要弄伤。不许生病。……
陵越总觉得这个团子总也长不大,永远都还是他怕生孤僻的小团子。心里担忧着,一脸直接想跟着屠苏走了似的牵挂。屠苏接过他的铃铛,想,自己倒觉得师兄长不大呢,要人陪,要人亲亲抱抱。平时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实际是个比谁都需要宠着的小朋友。
陵越最后说,此去何时回来?
屠苏说,约摸三载。
陵越说,至多三载!
屠苏说,嗯,至多三载。
end.
愿你,
归来仍是
纯真少年
儿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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