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阎罗薨 43
鬼厉一去多日,凌王全然不敢歇息。
偶有机会,也不过撑着脸闭目养神,顶多微打一会盹。
只要一有响动,他便一下直起身子,往门外看去。
第四晚入夜。
凌王本背对窗外,却忽的身形一闪。下一刻,人影顺着窗子,斜斜被甩入屋内,着地发出沉闷一响。
地上的人仍是倔强一个打滚翻起来,跟凌王一同望向窗外。
背着深蓝丝绒似的星空,鬼厉足尖点在窗外屋栏上,方才缓缓垂下手。
他双颊凹下些,眼神却发亮。微微昂着下巴,白净的脸扬着,有些倨傲地。见凌王看过来,他浑身戾气这才渐渐收了回去,垂下眼神,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没等他落地,已经被瞬而翻出窗外的凌王接入怀中。
凌王没有施舍浑身血污的丁隐哪怕一眼,扶住鬼厉的肩急急问,你怎么样?
鬼厉老实说,尚可。
凌王一把把他揽进怀里,低声说,……胡闹。
鬼厉没应声。双手却慢慢地,慢慢地,先是扶上凌王腰侧,然后一点点,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蹭着,慢慢在凌王背心处靠近,交握,亦紧紧地回抱了凌王。
凌王说,怎么这么久,不像话。
鬼厉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说,边打边回来的,耽误了些。
他说着轻飘飘看了丁隐一眼,道,……不然不服。
丁隐被他这一眼气得够呛。
凌王更像是全然当没这个人似的,自顾自对鬼厉道,我们走罢,即刻就走。此处是原先元溟所找的去处,到底不安全。
鬼厉意外地温顺,问,去哪?
凌王顿了顿,才道,先回玄甲军中。
鬼厉走在他身后,却去扛丁隐。后者这一路上似乎没少吃苦头,嘴角挂血,站也站不起。凌王行至门边,回头,不由急道,带他做什么?
鬼厉本不想多说,却想起先前一连串事由,耐着性子解释,他心神不太稳定,我怕再出事。
凌王蹙眉,到了军中,他会被直接以囚犯论处。
鬼厉却好似犯了难。
凌王看他犹疑态度,心中千般万般不是滋味。他道,你且考虑,我去屋外。
鬼厉有些懵地看着凌王的背影转出门去,听见身后丁隐竟笑出了声。
他一下子回过头,瞪着他。
丁隐的笑没收,只是掉了温度。赤魂石不在,常态之下他并非盛怒的鬼厉对手。先前凭着快占到些便宜,真正对阵起来终究力不从心。此时落了一身的伤,他也无意再去招惹鬼厉,只自己走到一边,坐下来,兀自歇息。
凌王心烦意乱地在前院踱步。远远地,路的那头有一人一马快速而来。到了近前,亲信兴冲冲地跳下马,道,殿下,擒住了!
凌王这才舒展眉头,哦?擒住了?
亲信肯定地点点头,说,小的听军头说了,一切顺利,五王殿下正押人往回呢。
凌王这才微松了一口气,吩咐道,等人押到,即刻羁押,每班十人,二时辰换一班,务必盯紧。
亲信领命而去。
凌王觉得心上轻松得多。他缓缓走回去,见鬼厉正站在门前候他,心头一热。
他告诉他,九王已擒。
鬼厉道,那是否无需再搬了?
他满以为先前的小摩擦全是因为要走的缘故,此刻便显得积极些,谁知凌王看着却又有些醋味。他心不在焉地颔首,便与鬼厉一同进屋去,见丁隐静静坐在一旁。
凌王的话头不知冲谁,但眼睛是看着鬼厉,道,那便早些歇息吧。这么些日子,总也倦了。
鬼厉没反应过来,乖巧地道了安,却被凌王一把搂走,道,你跟本王走!
丁隐微抬头,看着二人拉扯离去的身影,只轻轻摇头,目光黯然。
凌王着实近一旬日子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他找到这大屋的主卧,顾不上仔细梳洗,便和衣而眠。
鬼厉被他严实搂在怀中,好似终于回过一丝滋味来。眼前的男人不觉已经是个身板挺拔的青年了,脾性却仍然像先前那个孩子似的。明明早慧得很,在一些隐秘方面,却还有褪不完的青涩与幼稚。
他晶晶亮的眸子看着阖眼的凌王,不由伸出手,指尖为他拨去额前的乱发。
凌王睫毛颤了颤,嘴角却勾起来了,道,别闹。
鬼厉却在此时异样升起了些逗他的兴致。凌王愈是困倦,他愈是来精神,甚至凑上去,在他高挺的鼻尖亲了亲。
凌王一下子睁了眼,说,你这、这是……!
他缓了缓,这才平息下紊乱的呼吸。复又闭上眼,把人在怀里箍紧了,含糊撒娇,睡了好不好?我真的好累了……
他眯着眼,只觉得对方作乱的动作停了。又过了会,轻轻地说,好。
他不由双手收紧再收紧,把脑袋也蹭到对方脖颈里,用力嗅闻他身上好闻的奶香。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二日,鬼厉没舍得叫醒凌王。可他还是不多时自己醒了来,说不放心,又要回军队里看看。
鬼厉趁他走了,自己上了些药。他伤得不重,可到底也是有些皮外伤,简单照顾一下便没有大碍。
那些伤对他来说本都可以忽略,可现在到底特殊时期,不同往昔。他也倒是学会了一些珍惜身体。
丁隐伤情说来也并不夸张。他待在鬼厉身边,得了他一视同仁的细心照顾,几日后便痊愈得差不多。
有时凌王得闲,两个男人抽出长剑,在依山的后院比试比试。
丁隐满身的伤刚好,武功也确乎在太元洞中那一战里被鬼厉废去了许多。凌王虽未修道,却是当世百姓众口一词的战神,不仅领兵是常胜将军,武艺也是举世无双。加之丁隐手中刀不很趁手,从头至尾,被凌王死死压制。
那剑上力有千钧,丁隐勉力荡开,且战且走。几个来回后,随着叮咣之声,凌王长剑又一次横在他咽喉旁边。
丁隐浅笑,扔了剑道,殿下好身手,认输。
凌王却久久不撤剑。
鬼厉远远站在场边,似是也发现了二人间气氛异常,站起了身子。
凌王的剑刃愈压愈重。丁隐抬眼,却觉得他脸上的神情还不如方才打斗时轻松。一双眼挑着,里面是浓重的寒意,似卷起由极北之地吹来的风。
凌王手上暗暗使劲,握剑的手青筋几乎暴起。
他说,乘人之危也好,恃强凌弱也罢,本王真想这么一剑杀了你。
丁隐噗嗤笑了,说,你瞧,张小凡在看呢,好担心的一副模样。你说他是担心你呢,还是担心我?
凌王手一紧,剑锋刺破皮肉,血液顺丁隐脖颈流下几缕。
鬼厉几步抢上来,忙拉开失去理智二人。他的目光寻了一周,被丁隐喉间的鲜血刺了眼,回过头看凌王。
他说,元凌,你做什么?
凌王本死死盯着丁隐,浑身剑拔弩张,闻言一下子扭过头去,目光如鹰如隼看着鬼厉。
鬼厉无奈道,你什么时候能长大点?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是自己放在凌王境地下,鬼厉自问无法保证在此时会否下黑手杀了丁隐。毕竟自从前起,他血公子眼里便从来没什么古板迂腐的正道侠义。他犹记得那时听一前辈找魔道中人一决高下,正巧碰上对方遭难,竟耐心等到对方实力回复。当时听过之后,他的反应是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可放到凌王身上,他却无端端觉得,这样一个人,决不能为他冲动做出这等事。
他自己都不理解的心思,凌王更是无从猜起。他铮一声将宝剑刺入剑鞘,回身便走。鬼厉如何唤他,竟都没有理会。
凌王走后未几。一块浓云靠来,天色暗了几分。
鬼厉仍立在院中,望着凌王离开方向,心思沉沉。
蓦地,肩被丁隐一拍。他瞪大眼顺着那手望去,没见到人,惶然回头向另一侧的同时,他一面看到了丁隐的脸,另一面,面容也沉了下来。
转头间,他依稀瞥见山林之中的什么。
丁隐犹想开口说些什么,鬼厉冷冷道,别装了。
丁隐张了一半的口愣了愣,化成一个笑容。他瞧着他,有些抑制不住的吃吃笑了起来。
正在此时,满山苍郁之间,方才被鬼厉看见的东西也露了出来。他听见九王的声音,一声令下,一时沿着半坡布满了弓箭手,上百支箭头粼粼自枝叶间露出来,阴狠地齐齐对准了站在空地中央的鬼厉。
凌王骑着风驰,并未施加方向,只是让它随处走走。良久,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恍然,这才知道他的爱驹此刻竟然颇通人性地把他送到了平日鬼厉住着的宅子。这还是鬼厉来任西南府尹之前,他为他精心挑选的宅邸。
上一次在这里,他抱了情热期中的鬼厉。而截至此时,他仍然无法确认是否在那两天内,另外那个挨千刀的也来了这里,又究竟对情热期手无缚鸡之力的坤泽做过什么。
历经了这一阵的风波,他和鬼厉都已经许久不逗留在此处。
他打开大门,进入主屋。终究是带着些感情,简单洒扫除尘。等屋中大概收拾停当了,凌王坐在桌前,沉思了一阵。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捏了捏拳头。权衡再三,他展开信纸,落笔了封简信。写罢,呼哨唤来他的信鸽,将信卷起塞入鸟儿脚上的竹筒,将信送走。
方一炷香时间。
大门以外,应声传来一声唤,四哥!
凌王站起身。却没有迎出门,反而握紧了剑,朝着相反方向,向屋子深处退去。
屋外五王喊了几声,未有回应。终于换了个称谓。
他朗声道,窝藏罪臣丁隐,擅处私刑,凌王殿下对此二桩,有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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